团圆饭

这一天她已经等待多日了。准确说来，已经等待足足两年了。自从国桦两年前的除夕夜因街头闹事被警方拘捕后，她每天都会站在门前探望着通向家的唯一一条路，心里盼望独子能够早点回家。这年除夕，岁登耄耋的她再次拖着佝偻疲惫的身子伫立门前，双眼盯着那条小路，口中似乎喃喃念着：“桦儿，桦儿，快回来吃团圆饭吧。”隔壁的李太太瞅见老婆婆那充满渴望的眼神，心中不禁一酸，摇头叹道：“如果那逆子当初能体会自己母亲的这份恩情，就不会发生那种事了。”

每逢新年除夕，村邑中的各家户都夹带着沸反盈天的新年气氛，孩子们在巷子里玩鞭炮捉迷藏，成年人聚集在一起耍牌打麻将，老年人则抽着大烟欣赏夜景。惟有老婆婆的家一点生气也没有，只见她一人鳏寡孤独地守着门，双眼发直望着那寂寞的小路。新年的欢乐气氛根本无法侵扰她，因为她此时此刻只要陪国桦吃一顿团圆饭。如果能得偿所愿，她深信这村邑中将没有比她更开心更满足的人了。八点了，饭菜凉了，她依依不舍地转身入屋，把国桦最爱吃的菜肴重新弄热，盼望的眼神时时投向窗外，随时准备迎接那熟悉又陌生的影子。
十点了，国桦还是没有出现。老婆婆开始担忧了，自言自语：“桦儿会不会忘记回家的路了？会不会是天太暗了，桦儿不认路？会不会... ”一连串的问题在她脑海中踯躅来去，让她许久难以定下心来。起初专注的双眼开始模糊了，是累了，还是哭了？她摇了摇头，再次转身入屋把饭菜弄热。这是第五次了。

隔壁的李太太把这些都看在眼里。其实，她自从老婆婆的儿子离家出走后就开始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恐其一时想不开而起轻身之念。她非常同情老婆婆的处境，几番想找她谈天解闷，进一步了解她的困境，但老婆婆孤僻且固执的性格导致双方龃龉而难合。李太太见老婆婆数番于屋内外逡巡，且脸色愈来愈紧张，料定她在等人，心中不禁嘀咕：“莫非是...他？”

老婆婆把饭菜弄热后，坐在椅子上憩息片刻。看着桌上摆满的菜肴，炸猪手、烧鸡、芙蓉蛋、无一样不是国桦最喜欢吃的地菜。念及此，她忍不住回想起十年前那一顿难忘的团圆饭。那天除夕夜，摆在他们一家三口面前的亦是同样这几道精致菜肴。她还记得丈夫和国桦那鲸饮饕餮的模样，仿佛三天没吃过饭似的。那晚她吃不多，但她很满足、很快乐...
饥肠辘辘作响，把她带回残酷的现实中。她老泪纵横，再次拖着老迈的身子往屋门走去。无星的苍穹下，只见眼前的那条小路开始模糊不堪，一阵黑雾渐渐把周围的景物覆盖，她乏了，太乏了，口中仍呢喃着：“桦儿...我的桦儿... ”

李太太轻轻把老婆婆扶到床上，瞅着她布满皱纹的老脸，心中暗自抽搭。她转身看见铺满桌子的菜肴，不禁一愣，遂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悲从中来，涕泗滂沱。她终于明白老婆婆为何每天都伫立在门外，原来她是在苦等自己的宝贝儿子国桦回家！敢情她不知道国桦在狱中患疾身亡的死讯？！

痛哭了一阵，李太太回过神来，忍不住把目光投向那桌团圆饭菜，悲叹：“一顿团圆饭, 一家的幸福, 再也等不到了... ”

那边床上，隐约传来老婆婆无力的呻吟：“国桦，回来吃团圆饭吧。妈妈煮给你...你爱吃的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