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舍行藏

世人大致上可分成三类。第一类人是属于抱负型的。他们为了实现人生夙愿而拼搏一生,夙夜匪懈、不辞劬劳地追求着自己的目标;目标就算不实际,他们也会抱着“知其不可而为之”的亢奋精神勇往直前。第二类人则是属于慵懒型。他们为世态所迫,不得不在人生旅途中开辟一道求生之路,但由于生性懈怠,其生活原则并不在于追求什么功声名利,而只愿作一棵普普通通的“樗栎之材”,淡然过一生。最后一类人是中庸型的。他们对人生之道秉持这豁达释然的态度,进退自如,活跃在渊。他们如同第一类人,力求上进、发奋图强,希望在短暂的一生中有一番成就,但他们决不会暴虎冯河、横冲直撞地蛮追,如果他们认为在世道“戏罢曾无理曲时,妆成只是薰香坐”,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仿效第二类人平淡过一生。他们的智慧,就是用舍行藏的智慧。

“用舍行藏”这四字箴言出自《论语·述而》:“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意思是人得以任用时就要出来做事,不得任用时就应退隐。这里儒家功成身退的精髓发挥得淋漓尽致,其中亦包含着道家“隐君子”的哲学,可说是两大学派思想之集大成。人不可以一生 “日饮毋何”、苟且偷生而自命是仿效卞随、务光等隐士,因为世上没有现成的隐士,只有觉悟的隐士。道家倡导脱离尘世,置身于浩然无际的自然之道中,与其休息,但人若尚未沉浸于尘世之中,怎能领悟脱离尘世的美妙呢?英国思想家威廉布莱克曾言:人只有于人生的第一阶段无辜(Innocence)晋升至第二阶段经验(Experience),才能最终达到更高境界的无辜(Higher Innocence)。同样的道理,人若没有尝试“用之则行”去进取,何言“舍之则藏”而退隐呢?

此外,人力有所局限,不能指望倾毕生的精神追求遥不可及的梦想,因为这与灯蛾扑火无异,最终只有徒劳无功。有人可能会问:“孔子周游列国,于倥偬愚昧之凡人发扬仁义学说,岂不也是‘知其不可而为之’吗?”孔子当年无畏辛劳地奔赴列国宣讲,乃为完成自己的一生宿愿。他深知自己以一人之力是不可能挽救摧枯拉朽的周王朝,也不奢望能成功扭转所有君臣百姓腐败的心理,但他的目的是要把显著的道德学问流传下去,造福后世。孔孔子彪炳千古之壮举又岂是今人为自身利益而盲目拼搏的愚蠢行为能相提并论呢?故《周易∙艮卦》曰:“艮其限,危熏心也。”如此说来,人如果不谙当行则行,当止则止的道理,不知道自己的极限,一味刚猛勇进,最终只会损人损己。

汉朝蔡邕《陈太丘碑文序》:“其为道也,用行舍藏,进退可度。” 可见,“用舍行藏”的道理坚守着不偏不倚、调和折中的原则,让人在处世之道上收放自如、能屈能伸,不至于因过分偏激而落个羝羊触藩、进退维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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