谏

在中国漫长的历史中，人臣上谏君主的案例不计其数，但最让人难忘的君臣交道莫过于商末比干谏纣王、魏征谏唐太宗。世人都知道，比干由于强谏商纣收敛其荒淫暴政的行为，结果被那无道昏君凌迟处死；而魏征通过理智的分析为唐太宗谏诤的利弊，成为了一代贤君李世民的股肱之臣。

为什么比干的直谏非但没有奏效，反而使他落个身败名裂、国破人亡的可悲下场，而同样直言敢谏的魏征却能够辅佐君主开启中国史上著名的“贞观之治”呢？回答这个问题必须考虑三种因素。首先，既然上谏请奏的是人臣，我们就不得不考量人臣的素质。比干是名忠心事主的人臣，为了国民宵衣旰食、夙兴夜寐，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尽管如此，纣王近佞疏贤、荒废国事，以致朝纲杌陧、内政败乱、外敌觊觎，辉煌一时的商朝面临着灭亡的残酷事实。身为忠臣的比干不忍心目睹国家继续堕落，于是冒死进言，痛斥纣王种种违犯仁义道德的行径，强谏其改过自新，发奋图强重现商汤的太平盛世。他说的话乃句句属实的金玉良言，但对纣王而言则是大逆不道的犯上之举，一代忠臣因此赍志而殁、含冤而去。

魏征也是一位直谏的忠臣，只要体察唐太宗有什么越轨之举便会毫不犹豫地上谏皇上，确保他不误入歧途。唐太宗虽然是名出色的皇帝，经常能够从谏如流，但“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他也有其固执恣睢的一面，有时听不进众臣逆耳的忠言，只想照着自己的兴趣一意孤行。面对这种情况，一般的人臣只会符合皇帝的意思或知难而退，但魏征并非一般的人臣；他认识到唐太宗身为开国皇帝，如同扶持国运的擎天大柱，国家的昌盛衰败系于他一念之间。这时他若是走错一步棋，将很有可能使其兢兢业业创造的政绩毁于一旦、满盘皆输，所以魏征不得不挺身而出强谏于此。君臣各持己见并不稀奇，但双方因而开启“骂战”的情况可说是少之又少。魏征进谏振振有词，从不理会君臣之间的尊卑之分，只知道把自己理智的想法发聋振聩般告知唐太宗，以致经常让后者尴尬不已。每当魏征袍笏出场时，众臣都会为他捏一把冷汗，因为他的谏言随时可能使龙颜大怒；但对魏征来说，最让他担忧的不是唐太宗发怒，而是唐太宗不肯纳其忠臣之谏。唐太宗常说：“人以铜为镜，可以整衣冠；以史为镜，可以见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毋庸置疑，魏征是唐太宗一生中最忠实地“镜子”，通过其谏言折射出皇帝的美与丑、善与恶。

比干为国家强谏怒斥纣王，乃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的伟大忠举；魏征理直气壮、刚正不阿，犹如镜子般为国君分析利弊，两人都是有话直说、大事为重的谏臣，无分轩轾。

既然两人谏臣的素质都非常好，为何自身的下场却有霄壤之别呢？这就得归咎于第二个因素：君主的素质。人们常认为谏言的效用仅系于为臣的是否能说服君主，忽略了君主是否能听取谏言的重要性。说到纣王和唐太宗，可谓“薰莸不同器”，两人的共同点恐怕只限于他们都是一国之主。纣王荒淫无耻、纸醉金迷，整天沉浸于美女索绕、酒池肉林之中，对国家大事置之不理，可说是中国史上数一数二的大昏君。对这样的国君进言已经是万分之难，要他接受逆耳之见岂不是难上加难？商臣比干强谏不成，恐怕就是魏征亲临此境也只能仰天浩叹了。相反的，唐太宗李世民是中国封建统治者中出类拔萃的帝王。他为了要让唐朝国运昌隆，忧国忧民、夙夜匪懈，而且广开言路，集思广益，凡是有益于国的谏言无不照办。他不似纣王刚愎自用、汪洋恣肆，深知以他一人之力是不能成大事的，所以他重用贤臣，并向他们虚心学习、移樽就教。就凭这一点，比干如果有缘向唐太宗进谏，他的遭遇将是迥然不同的。

由此可见，一片忠诚的谏言有没有效，君主和人臣的配合非常重要。谏言就是几句话，并不难说，难就难在受谏者能否听得进去。可惜的是，中国历史上往往都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可谓良君难求呀！

齐相晏婴曾经举出贤君必须蠲除的三大弊害：忠臣不亲、亲臣不忠、君臣异心。比干和魏征大不相同的下场可以归根于纣王与唐太宗对于这三害的处理。纣王疏远如比干一般的忠臣，不听取他们的肺腑之谏言，乃一害。此外，他重用的奸臣乃崇侯虎、恶来等傅粉施朱、虚与委蛇之辈，只懂得取悦君主而不理国事，乃二害。最后，纣王不纳忠臣之谏，听了逆耳之言便诛杀忠良，使言路闭塞，乃三害。有了此三害，纣王只有踏上灭国的孤道。与此相反的，唐太宗秉持正道，重用忠臣，避开奸佞，君臣一心共同谋大事，为新兴的唐王朝开通平坦而璀璨的康庄大道。由于因此，魏征谏君的任务与比干相比之下也就事半功倍了。

君臣之间的沟通固然极为重要，但很多时候人为因素是很难扭转时势的。商末的比干冒死相谏，就算纣王能听得进去，想办法悬崖勒马，他或许可以延宕商朝苟延残喘的国运，但恐怕再也无法遏制商朝日薄西山的趋势了。周朝的崛起，商朝的没落，决不会因一片谏词而改变的。再说唐朝，一个崭新的朝代，一名雄心勃勃的君主统治，一群忠心耿耿的贤臣辅佐，一派旺盛的气象，又怎能传出“北鄙之音”呢？我们可以说是谏臣造就了谏言，亦可以说是明君造就了谏言，但不能不承认时势是造就谏言的重要因素。

当然，我们今天再也没有君主人臣的封建制度，但“谏”字也并不因此而销声匿迹。其实，古今的谏词如同现今下属对上司的报告。纵观我国今日的局面，国泰民安、四方绥靖；领袖卓荦、英才辈出，唯一缺乏的就是一些比干和魏征型的人物。比干和魏征两朝贤臣在宫廷上力谏君主的情形不能再重演了，但他们的直言敢谏的精神仍悠然存在着。 让我们广开言路，开始进“谏”吧！